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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亚斯短篇小说文学特色 探究:以《真相大白,为时已晚》为例
作 者:潘金欣
(浙江外国语学院 3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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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作为黄金世纪一位杰出的女作家,玛利亚·德·萨亚斯的短篇小说不仅在十七世纪的西班牙备受欢迎,在现代读者眼中,也同样具有很强的可读性。萨亚斯短篇小说中体现出来的文学特色和鲜明的女性主义思想,使得她的作品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差异,依然能够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与学者研究热情。笔者将以《真相大白,为时已晚》为例,分析萨亚斯塑造的女性人物形象以及她对空间意象的运用。
关键词:西班牙;黄金世纪;人物形象;空间意象
一、引言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在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下,给予了女性更多的尊重,她们被认为是聪颖能干的,甚至可以在社会公共生活中承担一些工作。然而,到了十七世纪,西班牙开始从世界权力的顶端逐渐滑落。为了扩张领土、巩固利益而发动的一系列战争,其结果却并不如所愿,反而加剧了国家衰败的趋势。十六世纪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十七世纪的失业、饥饿、疾病(瘟疫蔓延)以及由连连征战导致的人口减少等各种社会问题。[1]
这样的国情与现实也深刻反映在当时的文艺作品中。玛利亚·德·萨亚斯于1647年在萨拉戈萨出版的《爱的醒悟。社交晚会与正派娱乐第二部》,虽然延续了第一部《惩恶扬善爱情故事》中的框架故事,但风格却与第一部迥异。首先,第一部的故事都有自己的名称,而第二部的故事均以"醒悟"为标题 [2];另外,第二部中故事情节往往悲凉凄惨,处处可见男性的暴力残忍行为和女性的无辜惨死。萨亚斯从一个女作家的独特视角、以特有的方式呈现出西班牙巴洛克时期女性身处的社会状况以及当时的两性关系。
二、故事梗概
《真相大白,为时已晚》是《爱的醒悟。社交晚会与正派娱乐第二部》中第一夜的第四个故事,由美丽的贵族女子菲莉丝讲述:唐马丁是托雷多的年轻贵族青年,在弗兰德斯地区征战后准备返回西班牙,不料却在返程途中遭遇暴风雨。他与一个同伴受上帝庇佑,成功上岸并发现了一座城堡,见到了一位约莫40多岁的中年绅士。这位绅士便是城堡的主人唐哈伊梅。主人看出唐马丁和他的同伴刚刚遭遇海难,也通过口音辨识出他们是西班牙人,便邀请他们在城堡内稍作休息、共进晚餐。晚饭时的场面让两位客人大吃一惊:他们见到美丽白皙的埃莱娜形容枯犒、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而丑陋不堪的黑人女人则享受着王后般的女主人待遇。面对客人的惊讶,唐哈伊梅便讲述了其中原委。
唐哈伊梅年轻时曾被一位名叫卢克蕾西亚的富有年轻寡妇玩弄。每天夜里十点钟,唐哈伊梅会在指定地点被卢克蕾西亚的佣人蒙上眼睛,然后被带到她的住处,黑暗之中两人一番缱绻之后,他会再次被蒙住双眼、带回原地。有一天,唐哈伊梅提出要求,目睹了女子真容之后,便遭遇杀身之祸,险些丧命。在朋友帮助下,唐哈伊梅回到故土,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见到了埃莱娜,一个与卢克蕾西亚极为相像的女孩。唐哈伊梅将昔日对卢克蕾西亚的爱慕投映到埃莱娜身上,娶她为妻,并赐予她富裕的生活。
然而,美好的生活在持续了八年之后,被一个心怀不轨的黑人女奴所打破。一年夏天,唐哈伊梅依旧例前往位于加那利群岛上的城堡收租,而妻子埃莱娜因为身体不适而留居在城里。八天之后,唐哈伊梅因思妻心切,便返回城里家中。不料黑人女奴向他告密,说女主人埃莱娜与她的表弟私通。唐哈伊梅毫不怀疑地相信了黑人女奴的话,立刻杀死了埃莱娜的表弟,还残忍地将他的骷髅拿给埃莱娜,给她当饮具用。从此,埃莱娜被剥夺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她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抬头不能站直,伸腿不能躺下,每天捧着自己表弟的骷髅,食不果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而那个告密的黑人女奴,却被赋予了女主人曾经享受的一切荣华富贵。
就在唐哈伊梅将这件事告知两位客人的当天夜晚,黑人女奴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因害怕受到上帝的惩罚而将实情说出来,原来她是因为爱慕埃莱娜的表弟、但求爱不得,才决定报复他们俩,故意造谣告密,诬告埃莱娜和她的表弟。得知真相的唐哈伊梅追悔莫及,当他想将埃莱娜恢复到原来的生活时,却发现她已经在那间狭小的"牢房"内死去。面对这样的现实,唐哈伊梅发现他已经不具备再将埃莱娜放回原来位置的权力,他也不再可以为所欲为,这个由他一手打造的世界瞬间崩塌,于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哈伊梅疯了。
三、女性人物
萨亚斯的短篇小说中,既有单个出现的女性人物,比如根据传统贵族典型塑造的"模范女人"形象,和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改变命运的"独立自主女人";也有成对出现的女性人物,比如姐妹俩(亲姐妹或表姐妹),正室妻子和外面的情人,而最具代表性、最有特点的是《真相大白,为时已晚》里的"女主与女仆"这样一对女性人物:白人埃莱娜与黑人女奴。
在这个故事中,作者对这两位女性的描写对比非常强烈。白人埃莱娜肤如凝脂,有着天使般的美好容貌,完全是按照西方文化中古典美女的审美标准打造的:
唐马丁估摸着她最多不过26岁,美艳动人。他在西班牙和弗兰德斯也见过许多漂亮的姑娘,而眼前这一位可以说是超凡脱俗、艳压群芳。但她又是如此骨瘦如柴、形容枯槁,如同行尸走肉,或者说,看上去像是将死之人。她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罩着一件宽大的粗布大褂,这块粗布既是她的衬衣,也是她的长裙,腰上用一根粗绳系着。…… 她那双纤纤玉手上,捧着一个骷髅。[3]
在这段描写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出作者着力强调她皮肤白皙,因为这是当时女性审美的一个重要标准。而萨亚斯描写的埃莱娜的衣着:"一件宽大的粗布大褂,腰上系着一根粗绳",这会让当时的读者很快联想到被宗教裁判所审判的犯人在公共场合必须穿的囚服——胸前打着大叉的粗布大褂,以表明其罪人身份。
另一方面,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城堡的"女主人"曾经的黑人女奴,她甚至都不配拥有一个名字,只被叫做"那个黑人"(此处笔者只是忠于原文进行了翻译,并无歧视之意),她形同魔鬼:
从门里出来的另一个女人是个黑人,黑到哪怕是一块黑宝石跟她比起来,都算是白的了;更可怕的是她长得如同猛兽一般,在唐马丁看来,如果她不是魔鬼本尊的话,至少也是按照魔鬼的模子刻出来的:她的鼻子非常突兀,像极了凶猛的猎狗的鼻子,她的嘴巴像一个大洞,嘴唇肥厚,就像狮子的嘴巴。[4]
作者对黑人女奴的描写更多是程式化的勾勒,重点强调的是她的肤色。在基督教思想中,普遍认为黑人是与黑暗、邪恶联系在一起的,而白色则代表着光辉,是上帝和天堂的颜色。在萨亚斯所处的年代,黑人被视为更接近于动物的人种,常常与魔鬼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代表着美貌与美德的埃莱娜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而代表着丑陋与邪恶的黑人女奴却过着王后般的生活,作者通过这样强烈对比的描写,激发了读者的好奇心,进而揭示出极为不公的现实:黑人女奴通过诬告埃莱娜而取代了她的位置,享受了她的一切。那么,是谁有如此权力,让女主和女仆的身份实现了反转呢?是一家之主哈伊梅,因为他被宗教赋予了神圣权力,他是"家庭君主",对家庭成员拥有绝对的支配权。然而,他能够将埃莱娜变成骨瘦如柴的"罪人",却不能再将女主人的生活归还给她,因为上帝已经决定结束她悲惨的生活。故事结局的安排,不能不说是对当时男子在家庭内部掌握绝对权力的极大讽刺。
四、家与城堡
萨亚斯在她的文学创作中还利用空间意象来表达一定的深意,与情节发展起到呼应的作用。在萨亚斯作品中另一个短篇故事《孽缘》里,唐迪奥尼斯把自己的房子建造得形同碉堡,栅栏上满是细密的百叶窗,门上厚重的锁一入夜便锁上了。
萨亚斯在描写这个房子的时候,似乎传达出一个信息:这样"密闭""紧锁"的家,无异于监狱。结合故事的结局来看,《孽缘》中,一家之主唐迪奥尼斯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杀害了全家人,然后自尽而亡,只有他的妻妹侥幸逃脱,并向世人揭开了这场血案背后的秘密。
与此同时,《真相大白,为时已晚》中,死里逃生的哈伊梅在加那利群岛中的一个小岛上建造了自己的城堡。在这个坚固的城堡里,他成为唯一的主人,是绝对的权威。因为他不理智的判断,这个城堡也成为了埃莱娜的"监狱",直至她不堪折磨而死去。
"家"是一种象征符号,当时人们的意识中,"家里"的女人是遵循妇道的,"家外"的女人不受家庭的控制,她对别人会构成性的诱惑,会有失去操守的危险。因此,要保证女子的贞洁,就必须将她关在封闭的空间内。
在萨亚斯的文学作品里,我们经常能看到"家""小岛""城堡"等极具代表性的空间意象:这些几乎封闭的空间,声称能够为女性提供安全的保障,但实际上却是禁锢了女性的自由,限制了她们生而为人的权利,甚至因为这种空间上的密闭性、因为男性的绝对权威,使她们无辜丧命。
家庭是国家的微缩体,"家庭君主"的权力是现代国家赋予的,萨亚斯在呈现这一桩桩荒唐、残暴的家庭悲剧时,也意图用家庭内部的不合理性来暗示国家体系的不合理性,用家庭的悲剧来暗示国家的危机。
五、结论
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文学也来源于一个时期的生活。阅读和研究文学作品,为我们接近和理解一个时代的生活状况和思想情感提供了可能性。通过萨亚斯第二部短篇小说集中的故事,我们可以发现,男性话语主宰着她们的生活,审美标准也好,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也罢,当时的女性都只是男性评判和处置的对象,是一个客体,不是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主体。另一方面来讲,我们同样看到,类似萨亚斯这样的杰出女性,已经意识到两性关系中的问题,并将种种对女性的压制与欺凌以及女性的反抗写成了文字,以她们手中的鹅毛笔为武器,来争取第二性的自由。
参考文献
[1] CAMACHO Y DE CIRIA, MANUEL. Desistimiento espanol de la empresa imperial, Madrid: Austral, 1958, págs. 11-12
[2] 第二部作品中只有第一个故事《情人的女奴》有自己的名字,其他九个故事直到1734年巴塞罗那版本出现时才有了各自的标题
[3] ZAYAS Y SOTOMAYOR, DONA MARIA DE. Desenganos amorosos. Parte segunda del sarao y entretenimientos honestos. Madrid: Aldus, S.A. de Artes Gráficas, 1950.
[4] ZAYAS Y SOTOMAYOR, DONA MARIA DE. Desenganos amorosos. Parte segunda del sarao y entretenimientos honestos. Madrid: Aldus, S.A. de Artes Gráficas, 1950.
[5] 安德雷·布朗哥:玛丽亚·德·萨亚斯或"女性版小说家",西班牙语语言文学新杂志,1991,39-2
[6] 胡安·路易斯·阿尔伯格:《西班牙文学史》,第二卷,马德里格雷多斯出版社,1970
[7] 约塞夫·安东尼奥·阿尔瓦雷斯·巴埃娜:《马德里之子:神职、军队、科学与艺术杰出人物(按照名字字母顺序排列)》,第四卷,马德里贝尼多·加诺出版社,1791
[8] 马努艾尔·卡玛丘·德·西利亚:《西班牙帝国的衰败》,马德里奥斯特拉尔出版社,1958
[9] 玛利亚·德尔·皮拉尔:《宫廷小说》,巴塞罗那行星出版社和马拉加大学出版社,1976
[10] 玛丽亚·德·萨亚斯:《爱的醒悟》,马德里阿尔杜斯出版社,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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